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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不期而遇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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卻說那小左被於萬象挾在腋下,本來十分害怕,但一路奔波下來,顛得他頭都暈了,難過得只想咒罵,早已忘了害怕。耳邊又聽得蔣於兩人不住鬥口,心中更是煩躁,也不知過了多久,實在是忍耐不住了,便破口大罵道:“兩個老怪物,趕快放我下來!”這一出聲,才發現自己能夠說話了。原來那蔣大千本是拿住他的“大椎穴”,但並未用勁封他的穴道,所以他才會以為小左故意不說話。後來蔣大千將他扔給了於萬象接手後,於萬象並未刻意制住他的穴道,再加上顛了個把時辰,血脈漸通,自然能夠開口了。

蔣大千忽聽得小左說話,笑道:“臭小子終於肯開口了,不過這時已經太遲啦!”於萬象道:“餵,臭小子!說話客氣一點,信不信我能把你整治得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?”說著,臂上用力一收,小左吃痛,叫了出來。

蔣於兩人哈哈大笑。又往前奔了一陣子。小左忍不住難過,還是開口道:“兩個……兩位老前輩,可不可以先放我下來?我顛得……顛得……”蔣大千反手在他臀上一拍,笑道:“臭小子這般沒用,沒地笑掉人家的大牙……”他不知道小左什麽武功也不會,一個普通人讓他們這般挾著奔走,小命早已去了一半,小左還有力氣罵人,那還算是骨質健朗才能辦到。

小左心中暗罵:“說我沒用,你們以大欺小,以眾淩寡,才是沒用。”嘴上說道:“蔣前輩誤會了,我是顛得肚子痛,要拉屎!”蔣大千道:“那你就拉吧,有什麽打緊?”於萬象還沒反應過來,小左接口道:“我一邊拉屎是不要緊,要是弄臟了於前輩的衣服,待會兒到了陸家莊,本來人人一聽說塞北雙傑去而覆返,都要出門來迎接,可是一聞到於前輩身上有著臭味,只好忍痛放棄,遠遠避開。本來世間浮名,在塞北雙傑眼裏,不過是晨露煙雲,就算無人迎接,也絕不掛懷,但如此一來,總是美中不足。”

他與蔣於兩人雖然才共處個把時辰,但是他們兩個的嘴巴卻從未停過。所謂言多必失,所失者,也是一個人的性格與真正的能耐,小左聽久了,也逐漸抓得住這兩人的思想邏輯,與性格弱點,於是便順著他們的性子,說出了這番話。

這番話果然聽得蔣於兩人點頭連連,於萬象更是停下步來,直道:“沒錯,沒錯,我們兄弟兩個為人雖然隨和,但是總不能因此失了應有的禮數,造成大家的不便。”蔣大千也跟著停下腳步,說道:“臭小子雖然年紀小,但是設想的倒是十分周到。”小左趕緊道:“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,兩位前輩沒想到這些末枝小節,也是應該的,晚輩目光短淺,就專只註意這些地方,提醒一下前輩,也是舉手之勞。”

蔣於兩人大樂,都道:“對,對,對!”對小左稱讚有加。小左打蛇隨棍上,跟著道:“那晚輩先去方便一下了。”於萬象將他放下,說道:“快去,快去!”

小左摸黑走進路旁的樹林中,躲在一棵大樹後,拉開褲子,假裝如廁,心中尋思:“四周漆黑摸不著路,他們腳程又快,我要是此刻便跑,肯定跑不了多遠。”又想:“看樣子我剛剛這番話,頗能投其所好,如果這樣就能鎮住他們,那一時也不忙離開。”推算好一般正常的時間,拉回褲頭,從樹後走了出來。

於萬象見他出來,臉上笑意未退,說道:“好了嗎?我們快走吧!”伸手要去牽他,態度大轉彎。蔣大千忽道:“等一等,我想起來了,我想起來了。”於萬象道:“什麽事?邊走邊說好了。”蔣大千面露慍色,說道:“不行,我想起來了,剛剛這小子在群芳樓笑我,你當然開心啦!”

那蔣於二人自從藝成踏入江湖以來,因為個性的關系,兩人一見如故,便結為好友,至今三四十年,幾乎是天天都在一起。雖然也是天天爭吵拌嘴,但實際上感情卻要比親兄弟還親。這會兒蔣大千感到不悅,於萬象頓時受到感染。小左鑒貌辨色,心知不妙,便趕緊道:“關於這一點,是蔣前輩誤會了。我當時並沒有取笑蔣前輩的意思。”

蔣大千外貌雖然粗魯,但是心思卻頗為細膩,聽小左這麽說,“哼”地一聲,說道:“別以為你這時兩邊告饒,就能討得了好去。”小左端正神色,趕緊說道:“晚輩絕對沒有那個意思。小左年紀輕,不懂事,做事拿不住分寸,說話沒大沒小,原是該受到責罰。但是我那時候會突然發笑,是有其它原因的。”心想,若說自己是無心之過,絕對不可能被接受,於是只好另托他辭。

於萬象不願意見到眼前這個少年因此而喪命,便道:“那到底是什麽原因,你就先說說看。”小左道:“是。”清了清喉嚨,說道:“兩位前輩明鑒,兩位早已是武林的成名高手了,武功就算不是天下第一,相信也是所差無幾了,兩位若是一定要比個高下,那是非動手不可的。可是這麽一來,兩虎相爭,必有一傷,就算真的分出高下,也是得不償失,毫無意義。”蔣於二人點頭,繼續聽他說下去。

小左與兩人抱拳作揖,續道:“至於長相外貌嘛……自古英雄豪傑,男子漢大丈夫,第一論人品才幹,其次論事業武功,至於相貌美醜,根本是旁枝末節,毫不重要。那時我瞧兩位前輩比完武功,接著考究起相貌來了,不覺得原來前輩高人,也是世俗心性,喜歡表面功夫,所以才不自覺地笑了出來。”

蔣於二人面面相覷,他們兩個愛爭辯,但倒也不是一昧地無理取鬧。更何況小左言語中褒多於貶,心中反而比讓人純粹地逢迎拍馬來得舒服。沈默一會兒,蔣大千終於說道:“你說的很有道理,只看到外征表象,跟個凡夫俗子,村夫愚婦有何兩樣?我鉆這牛角尖,沒地汙蔑了我們千變萬化,塞北雙傑的名聲。”於萬象接著道:“都是大哥不好,沒事跟你比什麽英俊?長相好不好,那是天生的,可與一個人的本事無關。”兩人第一次互承錯誤,倒是頭一回,感覺頗為不同,從此情感也不知不覺地更深了一層。

於萬象但覺心情舒暢,說道:“這位小兄弟腦筋清楚,說話又有意思。老頭子曾與雲姑娘說過,只要你這次不死,老頭子絕對重重有賞。不錯,不錯,小兄弟,還不知道你高姓大名?”他原本滿口“臭小子”“老子”的,如今改口稱他為“小兄弟”,自稱“老頭子”,那算是青眼有加了。

小左但見兩人雖然古怪,但也不失天真浪漫,便道:“晚輩姓左,名元敏。一元覆始的元,敏是靈敏的敏。兩位前輩願意的話,叫我小左便行了。”蔣大千道:“左元敏,左元敏,這個名字不錯啊……”於萬象喜出望外,抓著小左的手,更道:“什麽不錯,簡直是有緣。你沒聽說過嗎?所謂‘一元覆始,萬象更新。’原來我一碰到你,我於萬象便更新啦!哈,哈,哈!”簡直樂不可支。

蔣大千一楞,說道:“那我呢?我在什麽地方?”小左連忙道:“蔣前輩名為大千,夫大千者,大千世界也,三千大千世界也。既為大千世界,亦即無所在,亦無所不在。”額上冒出冷汗。

這類似佛教禪語的一番話,唬得蔣大千是一楞一楞的。半晌,他忽地拂掌大笑,說道:“沒錯,沒錯。我正奇怪我爹給我起這個名字,是因為筆劃少,好寫好記,沒想到居然還有這般意思。哈,哈,哈!”於萬象聽了也是大笑,開懷不已。

小左眼見自己是過了這一關了,心中雖然著實捏了一把冷汗,但是重負頓釋,一下子輕松了不少,跟著傻笑了幾聲,卻也已不再是硬擠出來的苦笑。

※※※

原來這個小左不是旁人,他正是五年多前,在符家集通往棗城的小路邊上,那一對讓霍不同心甘情願放棄他原本在武林中的一點成就,改行走船當梢公,最後甚至拼了性命,也要保護他們母子周全的那個小孩子;也就是青衣書生左平翰千辛萬苦,奔走尋找,欲將一身武藝傳授的侄兒。那時他才十來歲,如今一眨眼五年過去了,昔日的小男孩,也長成了眼前的少年,只是青山依舊,人事卻早已全非。

那時霍不同與左平翰,在合力殺了王伯琮之後,相繼死去。左平翰在臨終前,本有遺言想要交代,只可惜除了留下了一柄叫“寒月”的寶刀之外,什麽都來不及說。那時母子兩人面對著四具大男人的屍身,不知該如何是好,只能合力將霍不同與左平翰的遺體拖入屋中,閉上門戶,以防野狗野獸侵擾。謹記著左平翰叮囑此地不宜久留,左夫人便立刻帶著左元敏,去到沂水邊上,尋著霍不同的小船,順流乘舟走了。

本來娘兒倆若是從此找個鄉下躲起來,倒也可以太平過日,以為終老。只是左夫人背後挨了王伯琮那一掌,終竟是傷了她,兩人離開符家集不過兩天,她背上掌傷漸漸發作,鎮日咳血不止,又過了一日,好不容易挨到了運河邊的宿遷縣上,卻已是藥石罔醫,當天夜裏,竟一命嗚呼,含恨而終。

那左元敏縱使傷心,也只有自食其力。其時他原打算先將船只賣了,安葬了母親再說。可是他一個十歲的小孩子,如何跟大人做得了買賣?牙行老板欺他年幼,接收了船,卻不給銀子。左元敏不肯罷休,當街便吵鬧起來,牙行老板惱羞成怒,趕他不走,便讓人將他打得鼻青臉腫。恰巧那時雲夢由揚州坐船經運河北上,過宿遷縣下船休息時,在街上正好看到了這一幕。雲夢見他年紀雖小,但是頗為硬氣,頓時俠義心起,插手幹預。老板不知這位嬌滴滴的姑娘,居然身懷絕技,一言不合動上了手,自然吃了大虧。最後也只好將銀子給吐了出來。

之後雲夢更是送佛送上西天,便幫著左元敏安葬好他的母親。左元敏瞧著雲夢模樣好看,本就有好感,再加上她幫忙安排好了母親的後事,心中更是存著萬分感激,對她又敬又愛。此番心情,讓他決定跟著雲夢,那雲夢瞧他可憐,竟也一時沖動,答應讓他跟著。

結果這五年來,兩人幾乎行影不離,也不知是否兩人的緣分到此為止,雲夢雖然想讓他離開,但是心中未嘗不留有一點點轉圜的餘地,結果還來不及讓這個心理發酵呢,卻突然出現了蔣於這兩個不速之客,沒頭沒腦地將他挾走,到頭來兩人居然連個“珍重”都來不及說。

※※※

左元敏見哄住了這兩人,便道:“敢問兩位前輩,你們現在要去哪裏?可有用得著晚輩的地方?”於萬象訕訕一笑,道:“小兄弟勿怪,我們現在有一點事情要去陸家莊,本來呢,是要請你那個雲夢姑娘幫忙走一趟的,不過現在……現在……”蔣大千也有一點尷尬,說道:“小兄弟,聽你說話,我就知道你為人豪爽,那是沒話說的。剛剛又替我們兄弟倆解開難題,免得我們兄弟鬩墻,傷了四十幾年的和氣,對我們有大恩大德,照理是我們該問你有沒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才是。不過你既然問了,有沒有用得著你的地方,倒還真有,不過你要是不願意的話,我們這個,我們這個……”也不知如何說好。

於萬象大叫一聲,將蔣大千拉到一旁,說道:“兄弟,左兄弟為人這麽豪爽,又顧全了我們兄弟之情,是我們的朋友。我們可不能為難朋友,強迫他去他不願意去的地方。”蔣大千表示同意,亦道:“沒錯,強迫朋友的事情,是說什麽也不幹的!”

兩人商議已定,於萬象便與左元敏道:“小兄弟,把你抓來這裏真是不好意思,都是誤會一場,你……你不會怪我們吧?”左元敏道:“兩位前輩行走江湖數十載,每天都要面對那麽多人,牙齒有時都會咬到舌頭了,更何況與人相處,有什麽磨擦誤會都是難免的。既然是誤會,解釋清楚也就沒事了。”蔣於兩人點頭連連,都道:“難得左兄弟深明大義,正是我輩中人。”左元敏心道:“我左元敏是你輩中人,那不也成了渾人一個。”

左元敏正想可以脫出魔掌,卻聽得蔣大千說道:“既然如此,那我們還有要事在身,先告辭了。”與於萬象兩人轉身便走。左元敏見他們反往回走,大叫:“前輩,你們上哪兒去?”於萬象頭也不回地道:“我們要先回汴京城。”那左元敏就是擔心這樣,心想:“他們此行本來就是要找雲姊,抓我只是突然改變主意,現在他們不想帶我去,自然得回頭找雲姊了。”見兩人步伐輕盈,行走快速,想他們一旦發足狂奔,那可追不上了。趕緊大喊道:“兩位前輩,請先聽我一言!”

話才說完,但見蔣於兩人倏地回到自己面前不到三尺之處,睜著眼睛望著他,身法快速詭異,令人咤舌。左元敏嚇了一跳,說道:“兩位前輩好輕功,令人佩服!”

於萬象正經八百地道:“左兄弟還有什麽事情嗎?我們可還要連夜趕路呢?”蔣大千則是志得意滿地道:“我們的輕功確實獨樹一格,與一般輕功頗為不同。”

左元敏道:“兩位前輩此番趕回去汴京城,可是要去找雲夢姑娘?”那蔣於二人認定雲夢與眼前這位左兄弟頗有不可告人的私情,更何況兩人撇下他便走,就是怕他礙事。所以明知他清楚這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,卻也不願意明說,相視一眼,於萬象只道:“也不是專程去找她啦,說不定也不去找她了……”語焉不詳,簡直不知所雲。

左元敏知道他們言不盡實,便道:“前輩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呢?從這裏回去汴京城,起碼還得花上個把時辰,那時城門關了不說,兩位再折回來,那可又要一個時辰。等到兩位趕到陸家莊,說不定已經來不及了。”

蔣大千頗感驚訝,說道:“你也覺得來不及了?”左元敏根本不知道他們究竟要赴什麽約會,只不過他們連夜趕路,自然是因為時間緊迫的關系。聽蔣大千反過頭來問自己,連忙點了點頭。蔣大千急道:“你看,左兄弟也說來不及了。”於萬象道:“左兄弟,我瞧你這臉色,我就知道你有主意了,快說,快說,你的主意一定管用!”

左元敏道:“我哪有什麽主意了?這是蔣前輩自己在群芳樓時說的,他說只要有我去,那陸莊主還不把眼珠子瞧出來了,還說什麽其它人看到了我,也都要當場氣死……”蔣大千大奇,說道:“陸莊主的事,你怎麽知道?”左元敏笑道:“那是蔣前輩自己說的,前輩該不會連自己說過的話都忘了吧?”蔣大千道:“忘是沒忘,只不過是想不起來了。”

於萬象聽他言下之意,是願意跟他們走一趟,便道:“左兄弟真的願意跟我們同去嗎?”左元敏道:“兩位前輩既然把晚輩當成了朋友,這朋友有難,都能兩肋插刀了,更何況只是走一趟路呢?”心想:“這陸家莊也不知道是什麽地方?不過既然能跟你們這兩個老怪物當朋友,自然也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地方了。雲姊是個姑娘家,三更半夜讓你們兩個老怪物抓著了,在荒郊野地到處跑,總是不妥當,而要將她帶到你們那狐群狗黨的窩裏,那更是大大的不妥了。”又想:“雲姊帶我恩重如山,這正是我能報答萬一的時候,今天只要我代她去了這個什麽陸家莊,她的這一生中,至少就少一個劫難了。”

蔣於兩人大喜。於萬象道:“如此甚好。左兄弟,你盡管放心,這陸家莊也不是什麽龍潭虎穴,只要我們兄弟倆將這口惡氣出了,自然會平平安安地送你回去。”說著拍了拍左元敏的肩膀。

那蔣大千也道:“只要有我們兩個在,他們絕對動不了你一根寒毛。”於萬象道:“說這做什麽?難道他們還敢跟我們動手嗎?”蔣大千道:“就怕他們一見比不過我們塞北雙傑,惱羞成怒,妄想動手動腳,也是有可能的。”於萬象沈吟道:“那倒是,防人之心不可無,我們多提防點總是好的。”

左元敏聽到這裏,反而有點害怕,心想:“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?難道他們不是去見朋友嗎?”忍不住問道:“可有什麽我該註意的嗎?”於萬象道:“咱們一邊走,一邊說吧。”

兩人可不能再用手臂挾持的方式帶左元敏走了,於是便讓左元敏站在中間,兩人各出一手,抓住左元敏的褲頭,同時向上一提,發足往前飛奔。

這番滋味,可又比剛剛不同。左元敏但覺晚風拂面,快意暢然,兩旁景物不住往後倒退,速度要比騎馬還來得快。而且不論地形如何高低起伏,蔣於二人幾乎都是同時起腳,同時落腳,齊肩並進,平頭而行,這就更要比乘轎還輕松。

如此急奔了半晌,左元敏憑虛禦風,通身舒泰,飄飄然如遺世而獨立。耳邊忽聽得於萬象說道:“我們待會兒到了莊院上,你可別自做主張亂說話,一切讓我們兄弟來幫你打理就可以了。”

左元敏心想:“讓你打理?那只怕更慘吧。”開口說道:“前輩不如將整個情況告訴我,也好讓我有個準備。”這話是說了,只是他一張口,強風迎面灌來,根本發不出聲音,而就算能發出聲音,也早被獵獵風聲所掩蓋。蔣於二人,渾然不覺,突然“唰”地一聲,帶著他沖進了一處樹林中,林中無路,兩人時而竄上枝頭,在樹梢間跳躍,時而落回平地,在林木間穿行,樹葉聲音沙沙娑娑,不時打在左元敏的臉上腳上,頗為疼痛,但是他既叫不出聲音表示抗議,也不願在這小事情上示弱。

又過了許久,三人轉出樹林,彎過一處山坳,眼前忽地豁然開朗,在月光的映照下,左元敏遠遠地似乎可以瞧見有一座莊院,坐落在山坡邊上。地勢平坦,兩人邁開大步,速度更加飛快,左元敏暗暗吃驚,不敢相信凡人肉體,居然可以達到這種境界。

不一會兒,三人來到莊院圍墻外,於萬象首先說道:“不好,裏面這麽安靜,只怕所有的人都散了。”蔣大千道:“先進去再說吧!”兩人毫不停步,縱身一躍,輕輕巧巧地越過莊院的圍墻。左元敏但見裏面漆黑一片,更無半點燈火,別說是有人在這裏聚會了,就是整座莊院,也都好似沒人居住一般,靜悄悄地沒半點聲音,連個雞鳴狗吠的聲響都沒有。

那蔣大千簡直不敢置信,張大了嘴巴,半晌只擠出了幾個字:“真是奇也怪哉!”那於萬象也是數度揉擦雙眼,東看西看,東摸西摸了半天,也是說道:“這裏明明是陸家莊啊……怎麽成了這樣?”

蔣於兩人到處查看,左元敏也得以自由行動。他走到院子中間,但見院中擺了五六張大圓桌,桌上雖然空無一物,但是在月光的映照下,可以瞧見每張桌子上都是湯汁淋漓,顯然不久之前,確實是有人使用過。又見桌旁椅子凳子零零落落亂置一地,可以想見這群人走得十分匆促,可是再仔細檢查四周,卻無任何打鬥痕跡。如果這個地方真如蔣於兩人所說,今夜才擺壽酒請客,那眼前這個情況,可就真的有點詭異了。

蔣於兩人在院子中找不到蛛絲馬跡,也顧不得是否禮貌,一個縱身躍上屋頂,來回奔走,尋找人跡,另一個則在地面上,一間一間的房間,依次挨過去叫門。他們兩人嗓門大,中氣又足,聲音在夜空中遠遠地傳出去,只怕三裏外的人都聽得到,可是整個偌大的莊院,依舊空空蕩蕩的,一點反應也沒有。

兩人回到院前,那蔣大千不耐煩起來,氣急敗壞地道:“這裏真的是陸家莊嗎?該不會是鬼撞墻,引我們跑到鬼屋來了吧?”於萬象先是一陣冷笑,接著說道:“嘿嘿,就是鬼屋我也不怕,你盡管叫他們出來好了,看是要一個一個輪著來,還是要全部一起上,我都不怕。我就怕陸家莊的人突然全死光了,那我們今晚這一趟,不就白來了。”蔣大千搖頭道:“你此言差矣,你剛剛才說,就算這裏是鬼屋,你也不怕。可是就算那陸家莊的人全死光了,最多也不過是變成一群鬼魂罷了,你既不怕鬼,為什麽又怕陸家莊的死鬼們呢?”

於萬象道:“非也,非也。我是說我怕他們死了,而不是怕他們變成鬼。”蔣大千道:“陸老頭死了,不變成鬼,難道他那個渾蛋還能成仙嗎?那可真氣死我了。”於萬象再道:“那也未必,說不定他篤信菩薩道,當場修成正果,接引西天極樂世界去了。”蔣大千糾正他道:“你既說‘未必’,那就不能說怕他們陸家莊的人全死光了,應該說:‘我還有點怕這陸家莊的人全死光了。’”於萬象續道:“你那麽考究做什麽?練功的時候,怎麽又不考究了?”蔣大千接口道:“這說話不考究,還不如不說。至於練功嘛,嘿嘿,能夠練到我這種境界的,世間已經不多了,再說考究,那還真的沒什麽可考究的地方了。”兩人話匣子一打開,頓時說個沒完。

左元敏插嘴道:“兩位前輩,這陸家莊的人,也許是碰到了意外,但應該還沒有遭到不測。”蔣大千問道:“這個意外跟不測,兩者有什麽差別呢?”左元敏一楞,臉上倏紅,道:“是,兩者只有些微的差別。晚輩的意思是,這陸家莊可能是碰到了什麽突發的狀況,但是他們目前應該生命無虞才是。”蔣於兩人天天鬥嘴,互挑對方的毛病,沒別的專長,倒是對於詞句語意要求十分精準,左元敏給他搶白一句,霎時滿臉通紅。

那蔣大千挑於萬象的語病挑慣了,並不是有什麽惡意,也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,便道:“何以見得呢?”左元敏道:“這個地方很明顯地收拾過了,而且也沒有打鬥的痕跡。依兩位前輩說,這個地方原本有多少人在這兒呢?”於萬象搔了搔頭,說道:“那時所有的桌子都坐滿了人,再加上陸老頭自己本身的六個老婆,三個兒女,堂兄舅父,表嫂阿姨,總共算來至少也有七八十人。”蔣大千道:“到底有沒有那麽多啊?你的記性可不可靠啊?”

左元敏道:“總之,就是有那麽多人,這麽多人要是真有什麽意外發生,現場是不可能什麽東西都沒留下的。所以合理的推斷是,他們也許碰到了什麽突發狀況,匆匆收拾後,離開這裏了。”

於萬象不解地道:“可是這裏是陸老頭幾十年的心血,他要跑去哪裏?”左元敏道:“這個晚輩就不清楚了……”一言未了,蔣於二人臉色微變,一起望向前方圍墻外。一會兒,於萬象道:“你聽到了?”蔣大千假裝鎮定,蠻不在乎地道:“起碼有十二三個,武功都不弱……不,是還好。”

話才說完,墻頭人影晃動,跟著冒出幾個頭來,然後四周立刻都是人影,逐漸向左元敏他們三人合攏過來。左元敏算了算人頭,正如蔣大千所說,一共有十三個人,高矮胖瘦,各不相同。

這十三個人悶聲不響地合圍過來,很有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,是相當不禮貌的舉動。蔣於二人自感不悅,那蔣大千率先開口道:“餵,你們這些人是幹什麽的?為什麽把老子圍在這裏?”

人群中當場便有人躁動起來,其中一人便道:“你們是誰?這麽晚了在這裏做什麽?”於萬象哈哈大笑,說道:“真是說笑話了,這個地方你們能來,我們為什麽不能來?老子我高興來就來,高興四處隨便走走,就四處隨便走走,你們管得著嗎?”說著兩手叉腰,邁開大步,左顧右盼,真的散起步來,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。那蔣大千受到鼓勵,有樣學樣,也跟著嘻皮笑臉地走了起來,走得近的時候,距離這群人只有兩步之遠。

人群中一陣小騷動,有人續道:“哪裏來的瘋漢?是不是不想活了!”身形微微一動。他身旁立刻有人攔住他,說道:“這兩個老漢,好象是‘擡杠雙怪’。”先前那人道:“我管他們什麽怪不怪,在這邊瘋言瘋語,就先揍了再說!”

他這話才說完,忽然之間人影一動,接著有人喊道:“小心!”同時“碰”地一聲,但見於萬象手上制住一個人,退到左元敏身邊,蔣大千則攔在他的身前,雙足前弓後箭,右掌平伸,擺了一個架勢。他的正前方站著一個藍袍中年漢子,滿臉驚疑。而他身後的其它十一個人立刻圍攏上來,出聲叱喝。

原來那蔣大千聽到有人出言不遜,哪裏還管得了對方是誰,身形一閃,沖進人群,便將剛剛說話的那個人給揪了出來。他這一下子一來出奇不意,二來手法也是十分高明,那人一楞,想要抵擋已經來不及了。人群中當然也有幾個武功較高的,但只有藍袍漢子站得最近,他率先喊了一聲:“小心!”跟著伸掌按來。豈料那蔣於二人心意相通,一人發動攻擊,另一人就進入警戒,藍袍漢子一動,於萬象立刻向前接應。那藍袍漢子見於萬象向前迎來,深吸一口氣,掌勢略轉,準備應戰,卻見那蔣大千兩手一送,將抓來的人推給了於萬象,右掌同時拍來。藍袍漢子的目標霎時轉了三個方向,先機已失,只能選擇與蔣大千對掌。雙掌相交,但覺對方內力充沛,大是勁敵。

其餘那十一個人見自己的同伴落入人手,雖然紛紛叫喝,但卻也不敢輕舉妄動。於萬象一手拉著那人的衣領,一手按在他的背心,一陣哈哈大笑,說道:“你不是誇口要先揍我們兄弟兩個一頓嗎?這就來呀,哈,哈,哈!”那人一招被制,臉上無光,卻仍然不服氣地道:“你不放開我,要我怎麽揍你?”那藍袍漢子大聲叱喝道:“貫之!不得無禮!”那人道:“爹……”

蔣大千恍然大悟,說道:“哎喲,原來這個膿包是你兒子啊?你的掌法不錯啊,怎麽生個兒子這麽膿包?”說著連連搖頭。於萬象道:“所謂子不教,父之過,教不嚴,師之惰。今天我於萬象說不得,只好代你好好管教管教了。”掌力微吐,那人背上像是裝了彈簧一樣,倏地向前彈開幾步。

那人一脫離於萬象的掌握,馬上轉過身來,兩手平攤,五指微張,擺了一個架勢。於萬象一瞧,說道:“哦,原來是摩雲手?你姓王是不是?摩雲手學了幾成啦?居然敢向我動手,去叫王伯琮還是王仲琦出來,讓老子好好地問問他。”那人一驚,回頭瞧著藍袍漢子。

那藍袍漢子上前一步,抱拳說道:“在下王叔瓚,我兩位兄長不幸為奸人所害,已過世多年,不知兩位前輩有何指教,盡管落在王某身上便是。”蔣大千奇道:“王氏兄弟死啦?那真可惜了,我聽說他們的摩雲手變幻莫測,天下幾乎無人能擋,真沒想到他們會這麽年輕就死了。”那王叔瓚聽他們稱讚摩雲手的威力,正想謙遜幾句,以化解眼前對立,沒想到話還沒出口,便聽得蔣大千續道:“名氣這麽大,還這麽早死,這不是叫我們兄弟倆個無處討教嗎?這下可好了,叫我們兄弟兩個上哪去找同樣是兩兄弟,偏偏又這麽狂妄自大的人呢!”說著搖頭連連,於萬象在一旁聽了,也覺得頗為喪氣。

王叔瓚心中有氣,但還是不卑不亢地說道:“前輩若是有這個興致,就讓王某陪著練幾招,不知意下如何?”蔣大千懶洋洋地道:“不了,不了,你只有一個人,就算打贏了也沒什麽味道,餵,對了,你還有沒有弟弟呀?如果有的話再一起練練吧,但是先聲明一點,要是你們父子想聯手的話,那就免了。”

王叔瓚沒好氣地道:“我們王家,就我們兄弟三人。這讓輩失望了。”兒子還在對方的控制範圍,心中雖氣,但是仍不敢失了禮數。於萬象忽道:“這說也奇怪,不是說王氏兄弟摩雲手天下無敵嗎?怎麽給人害死了?那麽那個下手的人,他的武功不就天下第一了?”言語終老是把眼前這個王叔瓚排除在他們所謂的“王氏兄弟”之外。王叔瓚淡淡地道:“我王氏家傳摩雲手豈敢妄稱天下無敵,那不過是江湖朋友擡愛的溢美之詞罷了。我兩位兄長又不是金剛不壞之身,所謂明槍易躲,暗箭難防,如今不幸為奸人設陷阱謀害,就算對方的武功真的天下第一,我王叔瓚一樣誓報此仇。”

於萬象疑道:“這麽說,你是不知道仇家是誰了。”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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